第四章 第1節 回家

隨著車子的前行，車窗外的夜景有節奏的跳動著。從美食街出發，往前行駛幾條街，大約四五公里的距離，就是曾傑和妻子白曉鈴的家。

路途不遠，沒有堵車，市內的道路限速四十，平常很短很快能到達的距離，這時變得慢長了。

這樣的感覺，是後排一臉天真坐著的白曉鈴導致的。

行駛到紅綠燈路口時，曾傑瞄了一眼後視鏡，剛好，白曉鈴也在看他，兩人的視線在鏡中短暫相遇。

曾傑預感她會說點什麼。

「美術館籌備得怎麼樣了？」果然，聽見她以積極的口吻說。

可她語氣中的積極很讓人反感。明顯是硬生生擠出來的。

「嗯，很順利，我正在設計內部的裝潢。」

「是打算自己設計嗎？」

「是。」

曾傑乾癟癟的回答。

「自己設計能搞定嗎？還是請專業的設計師來吧。」「我就是專業的。」

曾傑癟癟嘴，再度感到和妻子沒什麼好聊的。以前還不覺得，自從她的腿壞掉後，這種感受日益劇增。

或許本來兩人就沒有多少共同話題，只是以前還可以用一起約會、遊樂等事情來掩蓋，即便沒有話題，也不至於太尷尬。現在的妻子幾乎什麼都做不了，也去不了太遠的地方。兩人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說說話，這才暴露和加深了兩人間的隔閡。

「新來的阿姨怎麼樣？」曾傑想了想，提起了新請的保姆。

白曉鈴這樣的狀態，家裡請保姆是必須的，之前那一個年紀小，白曉鈴不喜歡，現在換了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。

「嗯，挺好的，做飯也挺好吃的。」

「那就好。我不在的時候，你需要什麼跟她講就是。」曾傑看見綠燈終於亮了，再次踩下油門，「最近忙美術館的事，我可能會很忙。」

言下之意是，不會經常回家。事實上，回國這段日子，曾傑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，大多數時候，他都在工作室，偶爾閑下來，就去找陳語荷。

白曉鈴只輕輕的應了一聲。

「要是沒什麼事的話，還是在家裡待著吧，你老這樣跑出來，不大好。」曾傑又說起了白曉鈴去書店的事。

「但我還是想出來看看嘛。家裡太悶了。」後排的白曉鈴笑著說，「沒關係，你忙的話不用來接我。我自己回去就行。」

曾傑又瞄了眼後視鏡，看見白曉鈴臉上因笑容上彎的雙眼。

「隨便你吧。」

曾傑沒多說話。妻子那張討好的笑臉，只讓他感覺心煩。

可能的話，他希望妻子不要出門，或者說，不要來學校附近，但對於坐在輪椅上的妻子來說，來這家離家最近的書店看看書的確是唯一的娛樂了。她的雙腿從膝蓋以下沒有知覺，不過還是能完成一些基本行動，比如，只要有人幫扶，她可以自己從輪椅上起來，挪動到車座上。大多數時候，曾傑都讓她自己打車回去，只在有空的時候來接她。不過很明顯，她總去那裡看書，等曾傑一起下班的目的佔了更多成分，因為她每次出門，都會給曾傑發一條信息：

「晚上一起回家吧，我去書店。」有時候碰上心煩的事，看見那條信息，就像一道催命符。

「媽媽是不是這兩天會過來？」突然，后座的白曉鈴又說道。

白曉鈴口中的「媽媽」是曾傑的母親。她娘家的母親是不會「過來」的。

「她明天到，我今天剛跟她通過電話。」

「你要忙的話，要不要我去接她？」

你怎麼去接？

曾傑真想脫口而出這句話。不過還是忍住了，淡淡的說：「算了，還是我去吧。」

你就不要出去丟人了。

這句話壓在了心裡。

以前，也發生過鄉下的母親過來，白曉玲瞞著曾傑，好意去接母親的事。可那次鬧得很不愉快。白曉鈴似乎總是會忘記自己身有殘疾，也不清楚自己的殘缺，會給周圍人帶來多大的不便。當時，已經坐了幾個小時車的母親，本來就累得不行，卻還要拎著大包小包的行李，推著白曉鈴從車站出來。車站裡人來人往，母親帶著她這個拖累，不知怎麼回事被人擠得摔了一跤，白曉鈴卻什麼忙也幫不上，最後還是曾傑急匆匆的從某個重要的學術會議上離席，趕過去解決的。

母親當著白曉鈴的面沒多說什麼，事後則明確表示，以後不要讓白曉鈴來車站接她。

「我我只是想幫你的忙。」

后座上，白曉鈴好像很失望，這樣嘀咕了一句。曾傑裝作沒有聽見，改口說起另一件事：

「你最近跟你爸聯繫過嗎？」

「沒。」

「什麼時候，給他打個電話吧。」

「有什麼事嗎？」

「美術館那邊還需要錢，可以的話，幫我跟他說一說。」

「你是說，美術館那邊的錢，是我爸出的嗎？」白曉鈴似乎有點意外。曾傑沒有跟她提過這件事。

「對。」曾傑倒沒有絲毫愧疚，坦率的說道，「我問你爸借了一千萬。但是，還是不夠」

「一千萬」白曉鈴重複了一遍，「我還以為，這次的美術館項目，是你們學校你之前不是說，學校那邊也很支持這件事嗎」

「可我總不可能一分錢都不出，就白得一間美術館吧？你也太天真了。」曾傑翻了個白眼，語氣跟著不客氣起來。這是他在妻子面前的常態。

白曉鈴沒有接話，可能是感受到了丈夫的不耐煩。

「總之，我現在正在上升期，你可能不太明白，上上下下，四處打點，都需要錢。這件事情，你爸之前也是很贊成的」

考慮到畢竟有求於她父親，曾傑的語氣又收斂了。

白曉鈴還是沒有接話。

兩人在沉默中回到了住的小區。車子停在地下車庫，曾傑抱著妻子回到輪椅上，送她到了電梯口。

「我工作室還有事情。」曾傑說著按了電梯的上升按鈕。

他的意思是，不回家去，也不上樓。

白曉鈴點點頭，電梯門開了，她自己搖著輪椅進去。又靈活的轉過來，和電梯外的曾傑四目相對。

似乎是又想說什麼，但沒說出口，只吐出四個字：

「注意安全。」

臉上還是那招牌式的討好笑容。

「你爸那邊，記得跟他說。」

曾傑幫她按了關門按鈕，兩側的電梯門向中緩緩合上，最後那一刻，恍惚好像看見白曉鈴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。

電梯門邊的小屏幕，顯示電梯正在往上走，數字緩慢的疊加變化著。